内容简介
《她们》是阎连科十年圆梦之作,书写家族内外的四代女性:相亲对象、姐姐嫂子、姑姑娘婶、母亲孙女,以及同乡的女子“她们”。以情意深长又不乏幽默的文字,向亲人、爱人、以及陌生人投递出关心、回忆乃至寻找,叙写平淡生活中的女人心底事,引出对于女性身份意识的再一次思考。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个时代到来了,被生活围困的女性应该得到更平等的对待。正如作者所说“无论她们是都市人还是乡村人,是八十岁还是几岁、十几岁,我们做什么都不如对她们有几分理解和尊重。如果大家读了《她们》,在对女性的尊重这一点上有一点改变和变化,那么这本书就有些价值了。”
作者介绍
阎连科1958年出生于河南嵩县,1978年应征入伍,1979年开始写作,2004年转业。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香港科技大学冼为坚中国文化客座教授。曾获、二届鲁迅文学奖及第三届老舍文学奖;入围2012年度法国费米娜文学奖短名单,2013、2016、2017年三次入围布克国际文学奖短名单和长名单;获得第十二届马来西亚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大奖、2014年卡夫卡国际文学奖、2015年日本推特文学奖、2016年第六届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作品已被译为日、韩、越、法、英、德、意、荷、瑞典、挪威、西班牙、葡萄牙等三十多种语言,有外语版本一百多种。
目 录
自 序 十年的等待
第YI章 她们
第二章 大姐、二姐和嫂子
第三章 姑姑们
第四章 娘婶们
第五章 母亲
第六章 第三性——女性之他性
第七章 她们
尾 声 孙女
试读章节
一次相亲
一个孩子从不吃饭而长大是桩奇怪的事;一个人不经男女而成熟,也是一桩奇怪的事。
一九Jk--年底,我轰的一声提干了。一九八三年春,二十五岁的我,窃喜骄傲着回家去相对象了。因为提干再也不是士兵着,再也不打算回到那个村庄与父老风雨同舟、共赴春秋了,于是有一种逆子感。有一种自己是土地的不肖子孙那感觉。因此不愿对人说我在军队已是军官了。不愿在村街上公然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就那么怀揣着捡了命运钱包那隐秘,回到家——那个父母亲用他们毕生之心血,为我们兄弟姐妹盖起的瓦房小院内,兴奋并愉悦,却又故意在饭时诉说一些在部队的不易和辛劳。到饭后,在十五瓦灯泡的光耀下,一家人商量了明天就要如期而至的相亲与郑重,分工了姐姐明天一早要把屋里屋外扫一遍,母亲一早要买菜和打肉,中午给我的对象做肉丝捞面条。而父亲——母亲分给他的任务是,太阳出来村庄暖和了,他就躲到我家房后小院的日光下,勿动弹,晒暖儿,甭让我的对象看见他是一个病痨人,一动身子就咳咳咳,吐痰常常会一连不绝大半天。
父亲欣然应允了这分配,兴奋地说这顾虑他早就思想了。早就准备连科相对象时他就躲起来,不让人家姑娘发现他是长年有病的人。
如同一场必要赢下的战争样,虽然觉得为了自己的婚姻让父亲躲避有不安,但也只是想想便敷衍过去了。扭头看看父亲脸上少有的喜悦和红润,并没有真要阻止父亲躲避那想法。时间一滑就到了第二天,太阳一如往日地起将和照耀。地球也依旧匀速和平稳,就连门口和村头的树,也都是今天和昨天一样儿,昨天又和前天一样儿。时间成于时间又败于时间着。不过我们家,到底是不再一样了。我在几个月前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军官了。从豫东到豫西,火车汽车地朝夕兼程着,回村至家我要相看对象了。恋爱一炉火样暖着一隅人世、一个家庭和一个人的我。青春的孤寒与冷凉,也许会因为这次相亲而豁然春暖着。春暖花开着。
委实是我人生史中的一个好日子。
姐姐把屋里屋外、桌上桌下打扫得能照出天阙和人影,使人间的伦理、道德和利害,变得清晰透亮、黑白分明了。
母亲买完肉、菜在灶房忙得手脚不够用,把我四婶的手脚也给借了来。
而父亲,早饭一过就躲到后院去。日光和收音机,是他生命的礼物和血脉,日日月月伴着他。
到了上午十点多,也许十一点,总之不到正午对象就来了。媒人是同村一个我应叫他叔的人,在另外一个乡里当干部,穿了一身灰色制式干部服。女的是我们镇上商业门市批发部的批发员,是父亲退休接班而成为“吃商品粮”的人——“有工作”这三个字不是指她有人生事情做。“工作”的要义是她是“国家的人”,而非田野上的耕种者,户籍属于城镇那一种,吃饭供给为国有“商品粮”。我们是基于这样“门当户对”的。彼此在人生的前程上,中途都站在了同一平台或者同一命运中转站。不仅这一点,更重要的是,我这同村叔叔是文学爱好者,读了很多书,在我家乡洛阳的《牡丹》杂志上发过诗。而他介绍给我的对象也是文学爱好者,也在《牡丹》上发过诗。
我们三个都是乡村文学家。
“志同道合,有共同语言。”同村叔叔这样告慰我。记得他们到来时,有孩子跑进我们家,大叫着“来了!来了!”后,被母亲和姐姐把他们赶走了。赶走后果真就来了。叔叔行前,姑娘走后,在母亲和姐姐的盛迎下,毫无拘谨地跨过我家大门槛,还边走边和叔叔讨论着一桩镇上的事。然后是进屋、坐下,端着母亲很快煮好的荷包蛋,用筷子搅着沉在碗底的白砂糖,还把她的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晃动着。这一连串的悠闲和动作,很像我家接待过的下乡驻队干部到农民家里吃“派饭”,当时让一直伴在边旁的我,有些哑然和不解,觉得人家不是来相亲,不是准备揭开一场神秘、温馨而又轰轰烈烈的恋爱史,而是临幸我家视察或调研,至于相亲恋爱那桩事儿,文件上没有写,她的上级也没有交代她领办,于是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事情就这样,我客人、仆人样站在屋子里,直到叔叔发现我一直是站着,才“你坐呀”一声让我坐下来。一场人生的恋爱也就这么开始了,宛若大幕拉开后,出场的我是一段木头人。而对方,不是唱戏的演员而是指挥木偶的牵线人。太阳是种金黄色。我内心是种淡水色。门外的泡桐、榆树都已开了花,郁香味在我家院里无度地挥霍和飘洒。鸡和鸭并不妨碍我的相亲与恋爱,可它们还是被母亲和姐姐赶到哪儿了。且在这个节点上,姐姐和母亲,也都出门了,把偌大的院子、时间、房屋、寂静一整儿地都给了叔叔和我和对象。能听到院落外村街上走动着的脚步声。能听到被虫蛀的泡桐花,凌空飘落摔在地上的砰啪声。
母亲给姑娘和叔叔的碗里各盛了四个荷包蛋,给我盛了两个荷包蛋。十个鸡蛋祭品一样祭奠着我的相亲恋爱史。记不得叔叔是否吃完了那一碗荷包蛋,但我把那两个吃完后,对象吃了一个就把碗推在桌子上,说她不太爱闻土鸡蛋里的土腥味。然后我和叔叔就端着半空的碗,出屋朝大门口的灶房送。到灶房叔叔对我说:“你看人家多大方,你是军官你也大方些。”之后我们重又返回屋子里,叔叔推说有事出去了,就把我和她留在了一场命运的遭际里。
恋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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