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推荐
品钦全新作品,并“钦定”序言
品钦新作,也是品钦首度以家乡纽约为背景,献给“大苹果城”的礼物。
对于这位83岁的老作家而言,此书很有可能是他写作生涯的zui后一本。
成名后深居简出的他,这次破例审读了简体中文版的序言,可见他对这本书的重视程度。
前沿美好,却致命滴血。品钦反思技术的政治与人的处境
与《万有引力之虹》把V-2火箭技术放在二战的历史语境下描述一样,《致命尖端》凸显了技术主题,将互联网、虚拟实境置于9·11事件、后现代消费社会等宏大的历史背景中。
它以互联网发生转折的2001年为背景,讲述“.com”经济泡沫破灭后的影响、互联网模式的换代。
这是品钦崭新的文学尝试,也是他对当代前沿科技的反思。他探索了“深网”和极客的生活,呈现了互联网中的许多前沿科技即将洪水般涌来的趋势。
互联网∣虚拟空间∣黑色侦探∣赛博朋克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赛博朋克小说家常说受到品钦早期小说影响很大,《致命尖端》是品钦小说特别接近赛博朋克的一本,它用了贴近赛博朋克的主题,却又超越了当年那个科幻亚文类。
黑色侦探、互联网、虚拟空间、赛博朋克,四大元素熔于一炉,相当值得期待。
日本进口镭射纸,呈现极佳的高科技感
封面主体视觉以颗粒等大的方块象征数位的像素,通过位移、组合、移动构成纸上的科技,也通过文字藏着读者待解的密码。以日本进口镭射纸印制,呈现极佳的高科技感。
内容简介
互联网泡沫破灭的2001年,一位纽约私家财务侦探玛克欣,在纪录片拍摄者雷吉、纽约警察、CIA前特工交织的情报网中,调查亿万富翁艾斯的一桩阴谋,以及纽约和其虚拟的地下网络如何成为“帝国”的角力场。其间,她面对UFO相关的时间旅行者,相识俄国KGB、各色徘徊在边缘的极客怪咖、代码小子与企业家,遭遇神秘死亡,艳遇南美CIA硬汉,步入逐渐溢出现实的“深网”的虚拟世界……
终末,行凶者会被揭露,而不会被绳之以法吗? 而那个让纽约出现“归零地”的敌人是否再度归来?
作者介绍
托马斯·品钦(Thomas Pynchon)当代文学巨擘,被哈罗德·布鲁姆称作美国当代作家四杰之一,屡次入列诺贝尔文学奖候选名单。品钦对个人生活讳莫如深,成名后深居简出,早年的照片和档案也离奇消失,引发了媒体、学界和书迷对其生活的狂热考证。作品包含着丰富的意旨、风格和主题,通过迷宫式的叙事和对自然科学、前沿科技、高等数学、现代物理等领域的概念借用,描绘了美国光怪陆离的社会全景,道出了现代社会中人类的艰难处境,展现了鬼才品钦诡谲的视角,以及对黑色幽默、犯罪悬疑、侦探等元素的娴熟运用。其代表作《万有引力之虹》被评论家称为借助神力完成的大百科全书式作品,曾获美国全国图书奖,但拒绝领奖。亦著有《拍卖第四十九批》《V》《葡萄园》等重要作品。
前 言
序
在归零地,结一张品钦的网
但汉松
一、 网
一生酷爱猪仔玩具的品钦,想必应该看过《夏洛的网》。出生时抢不上母猪奶头而险些遭到农场主淘汰的小猪威尔伯,颇像是品钦笔下一直记挂的“弃民”原型,而三番五次从既定的末日厄运中拯救他的,正是一张纤细而神奇的“网”。凭着在网上结出的神秘文字,“网”不仅成为乡民和观光客眼中的神迹,还传递出重审低贱生命之美的谕令。《致命尖端》(Bleeding Edge,2013)也是一部关于“网”的小说,只是这张网不是蜘蛛的唾液结成的,而是虚拟的二进制代码、服务器、电脑终端和网线构成的隐匿赛博空间,如幽灵般悬挂在世贸中心遗址纪念公园的深井中。
这并不是品钦第一次在小说里“触网”。在前一部《性本恶》(Inherent Vice,2009)中,私家侦探多克就通过友人的计算机实验室见识了“阿帕网”(即“因特网”的前身)。站在20世纪60年代的终结处,嬉皮士们隐约感到一扇新的“伊甸园之门”正在开启,网络将引领人类的肉身去飞升和超越,“就像是迷幻药,完全是另一个奇异的世界。时间,空间,所有这些都不同”。然而,品钦也借主人公之口,道出了网络时代的隐忧:“当年他们发现迷幻药能变成一个通道,让我们看见某些被他们禁止的东西,于是政府立刻宣布这是禁药,还记得吗?信息跟这个不就是一码事吗?”
先进美好,却致命淌血,这正是当代社会所谓“血尖”技术的悖论。“网络”及其依附的人类数字化生存,由此成为品钦小说世界中像“火箭”一样重要的文学―科技母题。其实,以恶托邦的笔法来讽刺这个信息时代过度联结的互联网对人的异化,这在当代西方小说中并不鲜见,代表性的近作或许是大卫·艾格斯(Dave Eggers)的《圆环》(The Circle,2013)。艾格斯在书中毫不留情地挖苦了硅谷那些科技巨头(如谷歌、脸书和苹果)的虚假节操,大数据时代个人隐私的消失威胁到了人的基本自由,笃信“分享即关怀”的社交网络最终演变成一场全民狂欢的噩梦。相较之下,品钦对于高速信息网络的态度则复杂含混得多,因为他深知互联网从诞生开始,就是两股迥异的历史力量交缠的产物。
一方面,“阿帕网”当然属于严格意义上20世纪70年代五角大楼的军工产物,但另一方面,早期互联网实验室里也携带着20世纪60年代美国西海岸大学校园嬉皮士的自由因子。那些最早的网络冲浪者,将塑造一种“极客”亚文化,他们中的佼佼者后来打造出了“硅谷”,彻底改变了我们现在的生活面貌。事实上,构成因特网基石的TCP/IP协议本身就是一种全新的通信协议文化。如曼纽尔·卡斯特在著名的《网络社会》中所言,它是“通过给予别人以及从别人那里获得而形成的协同的基础上进行发展”,它“从根本上实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通信,但是不一定要共享价值观,而要共享通信价值”。甚至如品钦在《葡萄园》(Vineland,1990)里神秘展望的那样,赛博空间里的人类生活将是“无重量、无形状的电子在场与缺席的链条”,那一长串“0”和“1”表征了更高级的人类存在方式,就像“天使,小神或UFO里的来客”。
不过,这部《致命尖端》却更像是网络时代的后现代启示录。小说以2001年春天的纽约开场,彼时穆罕默德·阿塔的劫机小组成员尚未从迈阿密动身,《老友记》中瑞秋的发型依然是城里女性竞相效仿的时尚,华尔街的伯尼·麦道夫仍旧是高级投资者口中最值得信赖的生财机器。但是,一种诡异的微型末日感已悄然在纽约人脑海中盘桓.哪怕之前的“千禧虫”危机被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哪怕大部分人尚不明白在遥远的阿富汗塔利班摧毁巴米扬大佛意味着什么,但纳斯达克的大崩盘却足以让曼哈顿“硅巷”的创业者在那个春天心惊胆寒。作为劫后余生的互联网创业者,小说里的电脑极客贾斯丁和卢卡斯似乎比任何人都提早意识到了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的危机四伏。
尽管《万有引力之虹》中有过“万物皆有联结”这样的名句,但品钦却并非简单暗示“互联网泡沫”(Dot-Com Bubble)与基地组织的恐怖袭击之间存在某种因果关联。《致命尖端》与其他“9·11”小说最不同的叙事视角,乃是将新世纪初互联网产业的灾难和世贸中心的灾难放在晚期资本主义的宏大语境下。换言之,历史从未如福山所言的那样走向终结,“双子塔”的倒塌既不是一个无辜城市凭空招致的无妄之灾,也不仅仅是某个超级强国霸权外交的咎由自取,而是一场不断持续的灾难堆积,将本雅明式的世界历史废墟又垒高了一寸罢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致命尖端》并不是品钦写的第一部“9·11”小说。早在《反抗时间》(Against the Day,2006)这部尚未译介的皇皇巨著中,品钦就以曲折的春秋笔法,将“后9·11”的历史之思投向了19世纪末的美国无政府主义者,投向了在威尼斯屹立千年后突然倒塌的圣马可钟楼,投向了发生在遥远的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品钦似乎习惯于从全球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历史运动轨迹中,审视人类社会这些突如其来的灾变、战祸、暴乱、冲突和坍塌,而“网络社会”或“9·11”不过是对这一连续体在当下阶段的最新命名。甚至可以说,品钦并不是心血来潮才决定在晚年写一部“9·11”小说,他毕生的文学创作都在预言这类“末日”事件的不断到来,他笔下那些形形色色的与历史对抗的鬼魂从未真正退场,他们迟早会从边缘悄然越界,对现实的中心进行轰然一击。
二、“帝国”
阅读《致命尖端》时可资参考的一个重要理论资源,是哈特和内格里那本极具影响力的《帝国》(Empire,2001)。这两位左翼学者在新世纪伊始时提出,全球化时代的“帝国”乃是一种新形态的治理方式,它迥异于从前作为历史征服力量的旧帝国(如古罗马帝国、大不列颠帝国),而是一种没有时空边界的、超越民族国家范畴的存在。这个“帝国”并非专指今日的世界超级强国美国,甚至也不是历史的某个分期阶段,而是一种悬置历史的力量,它试图站在历史之外,以“一种新的主权形式来有效规控全球交换”。哈特和内格里进一步认为,这种“解域化”的“帝国”不仅在今日的社会生活中无孔不入,而且它的主权具有高度的虚拟性(virtuality),往往以高科技的媒介技术和信息网络为载体,来实现德勒兹所说的“控制社会”(control societies)。
既然这样的信息帝国是全球化的晚期资本主义所呈现的统治生态,那么品钦以虚拟的全球网络为背景来书写纽约“9·11”恐怖袭击也是情理之中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9·11”不再是亨廷顿所说的西方基督教与东方伊斯兰教之间爆发的“文明的冲突”,而是哈特与内格里所言的“帝国”与其不满者之间的斗争。两位作者甚至颇具争议地写道,“这些(帝国的)敌人常被称为恐怖分子,这个简化的术语在概念上很粗糙,它根植于一种警察思维”。诡异的巧合是,《帝国》出版后不久即发生了“9·11事件”。一些批评者常将上面这句话搬出来大加鞭挞,认为是对恐怖分子的一种洗白,但也有学者认为哈特与内格里的左翼思想写作是对全球恐怖主义时代到来的一次启示录式的预言。
品钦显然希望再现“恐怖分子”标签背后的极端含混性。他笔下的“9·11事件”真相扑朔迷离,各种阴谋论的叙事犹如“量子纠缠”一般鬼魅。核心的反派人物艾斯是一个四处并购的IT巨头,利用可疑的互联网公司hashslingrz在世界各地进行洗钱和金钱输送,与之关系暧昧的既有中东的阿拉伯极端组织,也可能涉及俄国、以色列和美国政府高层之间的博弈。品钦并未在小说中将艾斯的真实背景和盘托出,也没有确凿说明在纽约公寓楼的天台上那些用“毒刺”防空导弹演习的准军事分子如何卷入了“9·11”袭击。但毫无疑问,艾斯以及其名下鬼影幢幢的互联网产业只是站在前台的代理,居于幕后的正是哈特与内格里书中探究的那个无以名状的、虚拟态的“帝国”。
透过一个小说人物之口,品钦如是描述我们所处的帝国之网:“晚期资本主义是一个全球范围内的金字塔骗局,那种你用人类作为牺牲品一层一层摞起来的金字塔,同时还要让那些傻瓜相信会永远这么持续下去。”在这样依靠虚假承诺和信心而维系的庞氏骗局中,所有的人类牺牲品就如同“帝国”每天制造出的垃圾(“玛克欣扔掉的每一个装满了土豆皮,咖啡屑,没吃完的中餐,用过的卫生纸、卫生棉球、餐巾纸和尿不湿,腐烂的水果,变质的酸奶的费尔威购物袋”),堆积在远离纽约市中心的垃圾场里。然而,他们和它们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进入了集体的历史,如同身为犹太人,发现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如果说制造出这些当代弃民的,是互联网驱动的全球资本主义,那么收容他们的同样也是互联网。一方面,电子网络的虚拟性、即时性、匿名性和去中心化让“帝国”可以更好地制造出超级全景监狱,实现生命政治的全面控制;但另一方面,网络的这些特性又帮助“帝国”的不满者在0和1的数字世界里去反叛、去逃离。《致命尖端》告诉我们,那个熟知的因特网已被资本主义高度商业化,搜索引擎和各种网络“后门”软件让我们在“帝国”里无处遁形;与这种“浅网”相对的是“深网”(Deep Web),后者是一个“结构精美的垃圾场”,那里“大多是废弃的网站和断开的链接”,内部则是“一套完整的具有重重限制的隐形迷宫”。
贾斯丁和卢卡斯所设计的“深渊射手”(DeepArcher)就是深网之中的虚拟“庇护所”:在这里,为了躲开搜索引擎的“爬虫”程序和政府机关的监管审查,一切的节点访问都是匿名的,一切的网页链接都是随机生成的。当女主人公玛克欣进入这个神秘的网络地带,居然发现那里人满为患,到处是“探险家、朝圣者、侨居他国靠国内汇款生活的人、逃跑中的爱侣、强占他人土地者、潜逃犯、神游症患者”。而在“9·11”发生之后,“深渊射手”又成为纽约那些死难亡灵的游魂收容站,他们以虚拟的后人类身体继续寄居在这里。自不消说,那些寻找新的“双子塔”进行攻击的恐怖分子,也会选择这样的匿名社交网络进行串联和组织。
由此可见,品钦眼中的全球电子信息网络是一把双刃剑。它为“帝国”实现“控制社会”提供了史无前例的便利,也服务于全球资本主义的市场扩张,正如《致命尖端》中写到的那样:“在二进制的微环境里,在全球各地沿着不见天日的光纤和双绞线,如今以无线连接的形式,穿过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网络血汗工厂里的每一处地方,闪闪发亮的绣针一刻也不停歇地在那张永不平静的帷毯上编织。”但与此同时,这张网又为“帝国”的反叛者提供了最佳的对抗武器,给予了那些资本主义的他者一种宝贵的自由和保护。1984年,品钦在《纽约时报书评》发表了一篇题为《做一个勒德派是否可行?》(Is It O.K. To Be A Luddite?)的文章,探讨了勒德派与机器的悖论关系。在当下的时代,无数电脑组成的万维网似乎就是当代勒德派分子要去抗争的超级机器,然而信息革命又为大众实现了赋权,让他们可以实现从前无法想象的自由和联结。所以,品钦无意像《圆环》那样将互联网生存讽刺为赫胥黎式的“美丽新世界”,他迫切希望我们去思考网络被资本主义的工具理性所异化的危险,但同时也要将万维网继续作为对抗“帝国”的武器。
更多的开源软件?更隐匿的网络访问方式?更多的斯诺登?更多的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精神在极客文化中复兴?或许吧。品钦冷静地提醒读者,“深渊射手”和它所在的“深网”并不能一劳永逸地实现逃离和超越,“一旦等他们下来[深网]这里,一切就会被郊区化,速度比你说的‘晚期资本主义’还要快。之后一切都会跟上面浅滩里一样了。一个接一个的链接,全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既安稳又体面。每个角落都有教堂,所有酒吧都有营业执照。谁还想要自由,就不得不套上马鞍,往其他地方奔去”。
三、“大苹果城”
在关于“帝国”和互联网的宏大叙事之外,《致命尖端》还是一部关于纽约城的黑色侦探小说。品钦虽然生于纽约长岛,但常常被视为加州作家。《拍卖第四十九批》是在加州湾区的漫游记,《葡萄园》的故事发生在加州的安德森河谷,而《性本恶》的情节则是围绕洛杉矶的冲浪海滩小镇展开。按照一些真假难辨的说法,品钦正是20世纪70年代在南加州的海边小屋写出了那部石破天惊的《万有引力之虹》。
“加州”之所以成为这位后现代小说家首选的地理坐标,当然有着深刻的文学成因。加利福尼亚有灿烂持久的阳光,有超级大都市洛杉矶,有冲浪圣手云集的海滩,有造梦的好莱坞,有沙漠、葡萄园和雪山……而与此同时,这里也有雾霾、焚风、《休伦港宣言》、瓦茨暴乱、房地产投机、曼森家族和霓虹灯下丑闻缠身的LAPD。或许在品钦看来,没有哪个地方像加州这样表里不一,永远在最明媚光鲜的外表下掩藏着最龌龊可憎的丑恶,吸引着钱德勒笔下的私家侦探马洛去不断探寻黑色的传奇故事。
那么纽约呢?这个品钦笔下极少涉及的故乡之城,到底对他的文学想象而言意味着什么?据说最近二三十年,品钦一直定居在纽约市,而且和自己的文学经理人梅兰妮结了婚。1998年在曼哈顿街头被记者拍到时,这位年过六旬的文学隐士正牵着自己七岁的儿子杰克逊过马路。“9·11”恐怖袭击发生的时刻,品钦很可能是这场城市浩劫的亲历者,并最终在十二年后写出了《致命尖端》。对法国思想家来说,曼哈顿“归零地”代表的是图像与现实之间的后现代哲学关系,而双子塔则是全球经济自由主义的象征性符号;但对品钦来说,纽约却不只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提喻,它更是一座留下了他生命记忆的活生生的城。
没有谁比《夏洛的网》的作者更精准地描述了“大苹果城”的特点。在那篇广为传颂的《这就是纽约》(Here is New York)一文中,E. B. 怀特曾这样写道:
不论你身在纽约何处,都免不了与伟大时代、辉煌事功、奇人、奇事、奇闻发生感应。此刻,我坐在中城闷热的旅馆房间里——房间紧靠高楼天井的半截腰处,忍受华氏九十度的高温。房间里没有一丝风,然而,我仍不由得感受到周遭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隔二十二个街区,是鲁道夫·瓦伦蒂诺的遗体安葬处;隔八个街区,内森·黑尔给人处决;隔五个街区,欧内斯特·海明威在出版商的办公室直捣马克斯·伊斯曼的鼻梁;隔四英里,沃尔特·惠特曼坐在桌前,埋头为《布鲁克林鹰报》写评论;隔三十四个街区的一条街上,薇拉·凯瑟住过,她来纽约,写一些关于内布拉斯加州的书;隔一个街区,马塞林曾经在竞技场剧院的舞台上插科打诨;三十六个街区外一处地方,历史学家乔·古尔德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台收音机踢得粉碎;隔三十个街区,哈里·索枪杀了斯坦福·怀特;隔五个街区,我曾经在大都会歌剧院为人引座;仅隔一百零二个街区,老克拉伦斯·戴在主显教堂洗去了他的罪恶。
与蔓生的“天使之城”洛杉矶相比,纽约以令人窒息的密度,在每个街区散发着各种城市传奇的味道。它与其说是一个典型的美国都市,还不如说更像是属于全世界的大都市,诡谲而异质。然而,透过玛克欣的“侦探之眼”,品钦敏锐地感觉到纽约城20世纪末以来发生的变化,那种曾让怀特心心念念的城市特质消失了。就像《致命尖端》中写的那样,在“朱利安尼和他那帮开发商朋友们”的合力整治下,“已经把这个地方迪士尼化了,它变得非常贫瘠。阴郁的酒吧、卖降胆固醇和减肥药的药房、色情影院已经被推倒或翻修了,邋里邋遢、无家可归、没有发言权的弱势群体被赶走了,也不再有毒贩子、皮条客或表演三公术的卖艺者,甚至都没有逃学的孩子在玩弹球游戏了。都被赶走了”。
当然,新世纪的这个“洁版”纽约并未变得更加天真无害。和那些坐在双层敞篷观光车上的外国游客相比,以商业诈骗调查为职业的玛克欣更清楚这些光鲜的摩天大楼背后隐藏的罪恶。品钦几乎毫不掩饰地让玛克欣戏仿了《拍卖第四十九批》中的南加州家庭主妇俄狄帕,后者要侦查的是那个代表了美国遗产的地下邮政网络,并在旅行中对20世纪60年代的南加州进行了一次认知绘图,而前者则是试图弄清21世纪的纽约及其虚拟的地下网络如何成为“帝国”的角力场。不过,玛克欣对于眼前的黑色城市(noir city)并没有俄狄帕那般生涩;相反,玛克欣在职业生涯中和纽约的三教九流打过交道(她说自己“跟收账人、军火交易商、如疯狗般乱吠的共和党人起争执时总能获胜”),她所从事的财务审计行业“有一种道德感褪去后的光环,一种愿意跳出法律的束缚、把审计员和税收员的行业秘密公之于众的令人信赖的意愿”。某种意义上,她更像是《性本恶》中那个嬉皮士私家侦探多克,将盖茨比式的美国大亨(和他们讳莫如深的“金獠牙”企业)从暧昧不明的历史语义场中曝光出来。
这里,艾斯或《性本恶》中的乌尔夫曼都不过是品钦戏谑编织的侦探叙事中的邪恶代理人,主人公追凶之旅的终极意义指向的其实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那个城市。对于这一点,品钦在《致命尖端》的开篇引言中就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了:“倘若纽约以角色的身份出现在悬疑小说里,那么它既不会是侦探,也不会是凶手。它会是那个神秘的嫌疑犯,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打算说出来。”这段出自纽约侦探小说家唐纳德·E. 韦斯特雷克(Donald E. Westlake)的话,替品钦道出了《致命尖端》中这个城市的诡异本性:“大苹果城”深藏着太多的秘密,所有暴力与邪恶的犯罪都无法直接归咎于它,但它似乎又并非纯然无辜,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属于那些“9·11式”可怖罪愆的同谋。
……
试读章节
1
今天是2001年的春分,一个名叫玛克欣·塔诺的女人,虽然在有些人的数据系统里她仍然姓莱夫勒,正步行送两个儿子去上学。是啊,也许他们已经过了需要大人接送的年龄,也许是玛克欣自己还不愿意放手,就只有两三个街区的路程,又正好是她去上班的路,她很乐意,所以就顺道咯!
今天清晨,似乎上西区的每棵豆梨树都在一夜间绽开了一簇簇的白梨花,条条街上都是。玛克欣正欣赏着,阳光恰好顺着屋顶和水箱照射进来,照在街区那头的一棵树上,刹那间,那棵树便沐浴在阳光里了。
“妈妈?”齐格跟往常一样急匆匆的,“哟。”
“孩子们,快看啊,那棵树!”
欧蒂斯很快地看了过去。“好漂亮啊,妈妈。”
“还不赖。”齐格附和道。孩子们继续往前走,玛克欣又朝那棵树看了半分钟才赶了上来。走到街角时,她习惯性地做出掩护的动作,挡在孩子们和某个就爱在拐角把人撞倒的司机之间。
从朝东的公寓窗户上反射过来的阳光,开始在街对面的大楼正面上投射出模糊的图案。不久前才投入使用的双层巴士穿越城市的街区,犹如巨型昆虫在爬行。钢质的卷帘门正被人摇起,早来的卡车并排停着,人们拿着水管,在清扫自家门前的人行道。流浪汉睡在门口,拾荒者提着装满空酒瓶和饮料罐的大塑料袋,赶往市场去卖钱,职员们在大楼前面等待主管的到来。晨跑的人在路边原地蹦跳,等交通灯变成绿色。警察在咖啡店里处理百吉圈短缺引发的纠纷。孩子、家长和保姆们有的开车,有的步行,正沿着不同的方向赶往附近的学校。似乎有一半的孩子踩着崭新的雷热滑板车,这意味着留意事项上又多了一条:当心别被滑动的铝制品袭击。
奥托·库格尔布里茨学校位于阿姆斯特丹大道与哥伦布大道之间的三座紧挨着的褐砂石建筑里,在《法律与秩序》剧组至今尚未去取过景的一条十字街上。学校以早年的一位精神分析家的名字命名,此人当年因为提出了一套复演论,被弗洛伊德从核心团队中扫地出门。他认为人在一生中必然要经历所处时代所谓的神志错乱的各个阶段—婴儿期的唯我主义、青春期和成年初期的性爱狂躁、中年的臆想症、晚年的痴呆……逐步发展直至死亡,死了才总算“神志正常”。
“发现了那个很得意吧!”弗洛伊德朝库格尔布里茨弹了弹烟灰,命令他滚出博格巷19号2的大门,再也不要回来。库格尔布里茨耸了耸肩,移民到了美国,在上西区定居下来,开了家诊所,很快就有一些时不时经历心理痛苦或危机的达官显贵来找他治病,人脉就这样积累了起来。他越来越频繁地现身于灯红酒绿的社交场所,每回以“朋友”的名义给人相互引荐时,那些人都能一眼看出,对方的心灵曾得到过他的修复。
不管库格尔布里茨的精神分析对那些患者的脑子起了什么作用,反正一些患者是顺利地度过了大萧条。没过多久,他们就捐了一笔启动资金建了这座学校,让库格尔布里茨从中抽取利润,还让他设计了一套课程,把每个年级都视为一种不同的精神状况并分别对症下药。说白了,就是一家会布置家庭作业的精神病院。
今天早晨跟往常一样,玛克欣发现学校的大门廊里挤满了学生、值早勤的老师、家长和保姆,还有坐在婴儿车里的弟弟妹妹。布鲁斯·温特斯娄校长的着装与春分很协调,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戴了顶巴拿马草帽,正忙着招呼众人。他记得所有这些人的名字,还有他们芝麻绿豆大的家常。他拍拍人家的肩膀,极尽亲切殷勤之态,必要时跟人闲聊几句,或是咋呼两声。
“玛克西,你好!”维尔瓦·麦克尔默穿过走廊,从人群中自如地走来,步子慢悠悠的,在玛克欣看来,这是典型的西海岸做派。维尔瓦这人挺讨人喜欢的,就是没什么时间观念。据传,很多人的上西区妈妈证被吊销了,就因为一点点小过错,比起她逃过惩罚的那些事轻得太多。
“我今天下午又有一大堆事要忙得走不开了,”她从隔着几个婴儿车远的地方喊道,“不是特别重要的事,起码现在看来还不是,可是又……”
“没事,”玛克欣只想加快一点谈话的速度,“我会把菲奥娜接回我们家,你随时来接她都可以。”
“谢啦,谢啦。我不会太晚的。”
“她可以睡在我家。”
在她们俩熟络以前,玛克欣总是会端出花草茶招待维尔瓦,自己就煮上一壶咖啡喝。某一天维尔瓦终于发问了,当然是以一种和气的方式:“莫非我屁股上挂着加州的车牌,还是怎么?”今天早晨,玛克欣注意到,维尔瓦的打扮不像以往工作日那般随意:她今天穿着芭比以前常说的那种“经理人午餐套装”,而不是牛仔工作服;头发也盘了起来,不像平日里那样编成金色的辫子;代替塑料的帝王蝶耳环的,是钻石耳钉吗,还是锆石?说是今天晚点有个约会,那肯定跟工作有关了,是找工作吗,还是又要去筹资?
维尔瓦虽是从波莫纳学院毕业的,却没有正经行当。她和贾斯丁是外地人,从硅谷搬来的硅巷。贾斯丁和他在斯坦福的一个朋友一起开了家小公司,公司居然安全渡过了去年的互联网灾难,尽管并没有达到所谓的“非理性繁荣”的程度。时至今日,他们还付得起库格尔布里茨的学费,甭提河滨路附近那套褐砂石房子的地下室和会客层的租金了。玛克欣第一次见到那座房子时,心中便涌起了一股地产忌妒。“房子真够气派啊,”她假意为他们自豪,“难道是我入错行了?”
“跟这边这位比尔·盖茨聊聊吧,”维尔瓦丝毫不感兴趣地说,“我呢就在一旁待着,等他们给我优先购股权好了。是吧,亲爱的?”
晒着加利福尼亚的阳光,在水中潜泳,大部分时候是这样。但时不时就……玛克欣干了自己这一行足够久了,久到对无法言明的东西越来越敏感。“祝你好运,维尔瓦。”她心想,管他什么事呢。她走出学校的门廊,出去时亲了亲两个儿子的额头,继续早晨的上班路,发现直到这时,那个加州女人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玛克欣在街的另一头经营一家小型的欺诈案调查代理公司,名叫“缉凶事务所”—她还曾经想过再加上“惩凶”这个词,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想法哪怕不是她在异想天开,起码也是她一厢情愿。公司在一家老式的银行大厦里,门厅有着非常高的天花板,要是在吸烟还未禁止的从前,有时连天花板也看不见。这座大厦作为金融的殿堂,在1929年股市崩盘的前不久建成,当时那种盲目的疯狂与近来的互联网泡沫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后的很多年里,大厦被几次三番地重修过,逐渐变成了干墙的羊皮卷。大厦里面住过调皮的熊孩子、抽大麻的梦游者、明星经纪人、推拿师,甚至有过非法的计件作坊和藏着天知道多少种走私货的小仓库,还有最近这段时间里玛克欣那层的一家叫“媒婆直通车”的提供相亲服务的公司、往来旅行社和针灸师兼草药专家应博士那飘着香味的套间,以及走廊尽头的“空洞公司”。“空洞公司”原先是一家包装盒无限公司,当年营业的时候就很少有客户上门。现在的租户还记得,如今那些拴着门链、挂着门锁的大门,在从前的时候两旁曾站满了穿制服和配乌兹枪的打手,他们会帮神秘的货物签收。由于他们的自动武器随时会开火,平日里就多了几分刺激,而现在呢,“空洞”就空荡荡地杵在那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玛克欣一出电梯,就听到戴托娜·洛莱那尖锐、夸张的大嗓门从走道尽头的房间里传出来,又在滥用办公室的电话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时,戴托娜正好在大声嚷嚷:“我会签了那些混账文件然后搬出来,你要当爸爸,那你就负责这堆烂事。”然后她猛地挂上了电话。
“早啊。”玛克欣带着下行三度的曲调欢快地说。第二个音符似乎高了点。
“最后一次跟那混蛋通电话。”
这些日子里,仿佛城里所有的恶棍都在他们沾满油脂的名片盒里放了“缉凶事务所”的联系方式。玛克欣的电话答录机里堆满了好多条留言,有下流坯子只喘气不说话的骚扰电话,有推销电话,甚至还有几个电话是跟几张目前仍有效的罚单有关。玛克欣在回放录音时做了下分拣,给一个内部举报人的紧急电话回了过去。这人供职于泽西的一家食品公司,他们公司在秘密地与KK甜甜圈公司的一位前雇员谈判关于非法购买被KK公司列为最高机密的“试验箱”上的温度和湿度装置,还有保密级别同样高的甜甜圈挤压机的照片。那些照片虽然现在看来像是多年前在皇后区拍的汽车圆圈部件的宝丽来照片,但其实已经做过图像处理,看上去有些古怪。“我开始觉得,这桩交易有点意思了,”这个联络人的话音稍微颤抖了下,“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合法的。”
“或许吧,特雷沃,因为它属于第十八篇所讲的一种犯罪行为?”
“这是FBI在钓鱼执法!”特雷沃喊叫道。
“FBI为什么要—”
“那还用说?那可是KK甜甜圈公司啊?FBI在执法的各个层级上都向着他们哥们的利益!”
“好吧,我会跟卑尔根县的地方检察官谈谈,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
“等等,等等,有人来了,他们看到我了,哎呀!我最好还是—”通话断了。经常这样。
玛克欣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情不愿地盯着涉及德韦恩·Z.(“迪奇”)库比兹的最新欺诈卷宗看,卷宗有过多少起她都忘了数。迪奇是各种小发明、小玩意的零售商,因为“迪奇大叔”的电视广告而在三州地区颇有名气,广告里,他在某种转台上高速旋转,像个孩子一样玩疯了(“迪奇大叔!来大甩卖啦!”)。他拖着各种橱柜收纳盒、猕猴桃的削皮器、激光辅助的开酒器、能在收银台扫描距离并计算哪支队伍移动得最快的袖珍测距仪,还有吸附在电视遥控器上的声音警报器,这样你永远不会丢了遥控器,除非你连控制警报器的遥控器也找不到了。其实这些玩意都还没有上市,但晚间电视里的宣传广告比比皆是。
迪奇有好几次差点儿进了丹伯里的大门,可他总是有把握跟法律打擦边球,这样一来就把玛克欣置于道德的险路上,这路险得就连大峡谷的驴子都会犹豫再三。问题就出在迪奇有一种魅力,起码他从转台上下来时那孩童般的天真,在玛克欣看来不像是装出来的。对于一般的行骗者来说,家庭破裂、颜面扫地、蹲监狱的危险,这些就足够让他们去找个合法的路子,哪怕不是完全正经的行当也好啊。但就算是在玛克欣要打交道的这些冒小风险的骗子中,迪奇的学习曲线也永远是一条水平线。
从昨天开始,迪奇大叔在长岛朗康科马线某站处的分店经理就一直不停地留下一些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留言。仓库的问题,库存出现了异常,有一点出入,该死的迪奇。玛克欣什么时候才能反击,像安吉拉·兰斯伯里那样查些有点质量的案子,而不是像被流放一样困在这个模糊昏暗的大烂摊子中呢?
最后一次到迪奇大叔那里做实地调查时,玛克欣在一个很高的硬纸箱堆的拐角处撞上了迪奇本人。他穿着抢眼的黄色T恤,上面印着“疯子艾迪”的字样,躲在某个平均年龄只有十二岁的审计小组后面鬼鬼祟祟。他们公司雇用溶媒滥用者、游戏痴迷狂及诊断为批判思维受损的患者,然后立刻发配他们去管理资产库存,因这些行为而臭名昭著。
“迪奇,干吗呢?”
“喔,我又干了这事,像布兰妮唱的那样。”
“瞧这个。”玛克欣在走道里噔噔噔地走来走去,随意拿起或抬起那些密封的硬纸箱。其中一些箱子虽然密封了,但似乎里面是空的。啊!这要是换作别人说不定会很惊讶,但玛克欣没有。“难不成我是神奇女侠?还是说,我们正遭遇轻微的库存膨胀?……你可不能把这些空箱子堆这么高啊,迪奇,看看最下面的箱子,上面这么大的重量它怎么不会被压垮呢?这通常是个举报的好理由啊,还有,还有你这个儿童审计组,你起码应该让他们都离开大楼,然后再把卡车开到装货的月台,把这些硬纸箱运到下一家该死的分店去,懂我的意思吗……”
“可是,”迪奇的眼睛睁得跟游乐场的棒棒糖一样大,“这一招对疯子艾迪管用啊。”
“疯子艾迪去坐牢了,小迪。你这是要在自己的档案上再加一项控告啊。”
“嘿,别急,这里可是纽约,大陪审团连意大利腊肠都会起诉的。”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我应该通知特殊武器和战术团队吗?”
迪奇笑着耸了耸肩。他们站在硬纸箱和塑料味道的阴影里,玛克欣吹着《帮帮我啊朗达》的口哨,拼命遏制自己想要用铲车把他推倒的冲动。
此刻,她盯着迪奇的资料看了很久都没有打开。一种灵修。内部电话响了。“有个叫雷吉的人来了,他没有预约。”
得救了。她把文件夹放在一旁,这份文件像是很管用的禅宗公案,只是怎么也不会有人参透。“雷吉,快把你的屁股挪进来。好久不见了。”
媒体评论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品钦语言的广度,他灵活的句式,他签名式的黄段子与恐怖而耀眼的尊严感的混合……《致命尖端》是一部P大调的室内交响乐,它的创意丰富得时而蔓延开去,但却那么尖锐,*终直刺人心。——《出版人周刊》
这是一次万众期待的回归,而且也是一部极富品钦特色的小说:混合了存在主义式的焦虑、疯癫的幽默感,以及无处不在的不详气氛。
——《柯克斯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