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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名称:夜闻录
商品编号:Z29826872
店铺:天添网自营
上架时间:2020-09-10 11:09:04

编辑推荐



★《鬼吹灯》《盗墓笔记》之后成色ZUI高的概念性作品

夜半三更天,这座城中无人不知的交易场所,往来皆是腌臜与猫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以盲人视角讲述一段小人物的复仇之路

养育之恩,授艺之德,师父的临终遗言却是让他好好活着别去寻仇。可是师恩似海,大仇又怎能不报?彼时独自一人只有一把三弦的他,茫然四顾之际该如何大海捞针?

花魁、恶霸、高官,三个非富即贵的师仇嫌疑人,多方势力横亘其中,手无寸铁的他又该如何揪出真凶?

★阅文白金作家高楼大厦力作

连续八年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阅文白金作家高楼大厦2020开年之作,讲悬疑,书传奇,写人情,录奇闻……

 



内容简介



这座城中夜幕下的交易场所,夜黑则出,鸡鸣则收。但凡来这儿的人,无一不遮头盖脸,唯恐被仇家瞧见寻个旮旯了结小命。可再凶险,也有人丢了魂似的往里蹿,因为这地界能让人一夜暴富,能替人拿钱寻仇,能让人布衣将相。

闻桑生,白日里只是个给人拉弦的目盲乐师,夜里就成了那条油滑的泥鳅。只消将买卖的物件往地上一摆,头一低,凭着过人的听觉闷起声来发大财,没人能瞧出他是个盲人。

直到那夜听到仇人的消息,他把一切都当作筹码做了笔交易,开始了一段索命的行程。



作者介绍



高楼大厦,阅文集团白金作家,本名曹毅,中国作协会员,生于1980年,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自2012年以来连续八年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成功引领国内主流阅读时尚。代表作《寂灭天骄》《每个人的人生总会燃烧一次》《异奇物语》《巡检使》等。
马翼文,阅文新晋作家,多年来坚持创作悬疑方向的小说,笔下每个角色都有其鲜明的人物形象,引领读者走进悬疑的领域。



目 录



楔子 自叙 —— 001
第一章 闻桑——002
第二章 大柳树 —— 024
第三章 夜么虎子 —— 049
第四章 铁西瓜 —— 076
第五章 海花魄 —— 107
第六章 追魂鼓 —— 135
第 七 章 二龙戏珠 —— 150
第 八 章 断指乌鸦 —— 175
第 九 章 财神庙 —— 194
第 十 章 巡警衙门 —— 224
第十一章 龙低头 —— 242
第十二章 夜天子 —— 267


试读章节



1
闻桑生的师父叫浊眼龙,也是一个瞎子。
民国初北方闹旱灾,浊眼龙逃荒到直隶野北地的土梁子上时,救下了被乌鸦啄了眼睛的闻桑生。本着同病相怜的慈悲之心,浊眼龙拿清水洗净了闻桑生的双眼,并背着他一路逃难到北平,手把手教导了他弹三弦、拉京胡的活命本事。
闻桑生跟着浊眼龙学艺到十八岁,其间主要靠在北平的戏班和烟花巷里当乐师为生。他把浊眼龙当作比亲爹还亲的人,为了报答浊眼龙救命的恩、赏饭的惠,浊眼龙说一,他不言二;浊眼龙让他去死,他立马就敢跳河。
虽说闻桑生唯浊眼龙马首是瞻,可这并不代表他对于浊眼龙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丁点儿的困惑和疑问。自闻桑生跟浊眼龙在北平站稳脚跟起,浊眼龙便给他立了三条雷打不动的怪规矩。这三条规矩都不大,内容却让人极难理解。
第一,浊眼龙说闻桑生虽是盲人,但走夜路必须打灯笼,白天出门则必须戴墨镜。如非迫不得已,永不许说自己是个盲人,最多只能说“眼差”。
第二,浊眼龙说闻桑生一辈子都要拼命攒钱,不管是浊眼龙给的犒劳、顾客给的花红还是优伶给的利市,他都必须拿出一半积攒下来,穷死也不能花。
第三,也是最玄乎的一条。浊眼龙让闻桑生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早早起床,背着弦子琴和京胡从北平阜成门一路向西,徒步过公主坟、金沟、元君庙等地。步行十五里去北平城西郊一片靠山的乱坟场,找到坟地正中一块倚着柳树雕有王八的老碑。
寻着老碑后,他要先给老碑磕三个头,再认认真真对着那老碑弹上一曲《悲欢令》,曲终后还得于老碑的王八屁股上锥刻一道痕迹作为“证物”,最后原路走回来。
浊眼龙告诉闻桑生,这一趟刻王八屁股的路,他一个月必须走够两回,刮风下雨数九寒天都不能间断。为了防止其偷懒,浊眼龙还会不定期去王八屁股上摸索检验他刻过的痕迹,或者立在乱坟场的什么地方听他弹,但凡发现闻桑生有丁点儿弄虚作假偷奸取巧,定然打断他双手收了手艺,再将他逐出师门。
这三条怪规矩,闻桑生琢磨了十年。
头一条他最先琢磨出味来,知道浊眼龙既是教他防魑魅魍魉,也是教导他要自尊自爱,尽量活得像个正常人,不能因为自己身有残疾便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第二条闻桑生也能琢磨出道理,因为浊眼龙曾经不止一次告诉他,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保不齐哪天闻桑生便会遇见一位妙手回春的仙家名医之类能帮他重见光明。到时候他必须拿出对得起人家医术本事的金银来酬谢,否则错失良机必懊悔致死。
很明显,浊眼龙让闻桑生积攒的这些钱就是让他时刻准备着应对这样的可能,也是让他的余生有个念想,在黑暗中有个前进和奔命的方向。
但是那第三条规矩,闻桑生始终不解其中的用意。
十五里地外,一座立在坟地里的无主老碑,为什么要让他风雨无阻每个月都摸索着去磕头奏乐?须知道,这每月两次的行程对一个盲人来说可是堪比受刑的苦难过程。而如此费力不讨好的“功课”,师父浊眼龙却又从未和闻桑生提起过这其中的真意,哪怕一次。
浊眼龙不说,闻桑生便只能自己猜了。
起初,闻桑生以为那碑上有什么治疗眼疾的天书良方。为了弄懂碑文,他艰难地和浊眼龙学了以手触字辨意的法门。当他学会摸字识意之后,发现那老碑上的碑文只是断断续续写了些许多年前某某圣贤曾在此地镇压一女妖并将其封禁的荒诞故事,通篇并没有一丁点儿和治疗眼疾有关的内容。
后来,闻桑生又以为这是师父浊眼龙考验他毅力的方法,是为了锻炼他的听觉、触觉、感知力,从而弥补眼睛上的缺陷。或许等他练习到一定程度,能够在这一趟复杂的路上如有眼人般来去自如了,师父浊眼龙便不会让他再走这一遭了。
但遗憾的是,当闻桑生十七岁那年真靠着一根导盲棍和一双耳朵,在这条路上自豪地走出不亚于常人的速度后,浊眼龙告诉他还得继续走下去,直到哪天说停止或者愿意告诉他这其中真意的时候为止。闻桑生本以为他还会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他不曾预料到的是,仅仅又过了一年,那揭开真相的时刻便骤然而至。
浊眼龙和闻桑生再一次提起这第三条规矩时,是闻桑生十八岁生日那天。
作为末流的盲乐师,为了挣钱糊口,纵然是生日,闻桑生也得和浊眼龙一早便拿着京胡去“和顺喜”的撂地京戏班子里伴奏,傍晚又去了“喜鹊巢”给会唱曲的姑娘弹弦子添声色。
那天“喜鹊巢”的生意挺好,闻桑生师徒也跟着姑娘们忙活。一直忙到晚上巡夜的敲三更了,他才搀扶着师父浊眼龙划拉着导盲棍往租住的房子走。
北平城的夜里风硬,凉气吹打在脸盘儿上生疼,也让人觉得凄凉。
闻桑生虽然“眼差”看不见街景,但能听出这街面上没几个人。即便偶尔有路过的,不是灌多了黄汤还说胡话的酒鬼,就是心虚步飘正准备借着夜色掩护做各种“暗生意”的“蹚爷”。
闻桑生知道,这北平城的夜色是许多魑魅魍魉的遮羞布、保命衣。夜幕一拉下来,各种见不得光的暗生意便开始走动了。夜色让一些人畏惧,让一些人猖狂,但对闻桑生这样的盲人来说,夜色没有太多特殊的意义,十年的眼盲早让他习惯了无黑无白的日子。
无黑无白的夜中,闻桑生搀着浊眼龙一路往回赶,在估摸着距离家门还有三十步的地方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再不敢往前走动。因为闻桑生听出,就在自己前边有男人的呼吸声,而且这男人此时还堵坐在他家的窄门前,把那老门靠得嘎吱作响。
听着门响的动静和频率,闻桑生判断出这人很胖,既不耐久坐也不耐久站。他坐一会儿就得挪挪屁股换个姿势,这才让门板发出了那样的动静。
夜半三更有人堵门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闻桑生和浊眼龙居住的地方在柳叶胡同,距离巡警营不远,但路径窄巷子狭也时常闹偷闹抢。好在江湖上的人多少还有点规矩,地界上虽然乱,可没什么人找盲人的麻烦。
嫌穷,也是嫌晦气。
因此,闻桑生在听出那家伙的气息后并不怎么害怕,他只是冲前边高喊:“门口的兄弟,你挡着我家过道了,挪一步呗。”
一个沉重但乐呵的声音冲闻桑生喊道:“耳朵挺贼呀!放个屁的响就听见你爷我了?”
对方一开口,闻桑生又听出说话的人中气足话音里没切口,应该是北平本地人。但他字与字之间喘息声大,显得有点费劲,估摸着气管不好,恐怕是常抽卷烟或者旱烟袋所致。
来人咬字清晰不是灌多了黄汤的,且能说出“听见”二字,显然早就知道闻桑生是个眼差的盲人。如此一来,闻桑生推测门口的这家伙应该是个不入流的蹚爷,可能已经踩过盘子了,专门来找他们师徒俩晦气的。
偷抢东西的暗生意居然都做到盲人身上来了,真是世风日下。
闻桑生带着不屑,微微摇头而后摘下墨镜,露出带伤疤的眼眶子,又举起手中的灯笼照着自己的脸。
“这位爷。我知道这‘天黑路险鬼市寒,夜么虎子出门难’,且我和师父是眼差的人,瞅不见您的大驾报不了衙门,您三只手上留点情取财别伤命。”他主动示弱道。
闻桑生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摊牌了,谁知那人一声冷哼后却对这师徒俩说:“懂规矩!坦白说,我这人确实是做暗生意的,但我不做偷抢的下二等买卖。”
“不偷抢?”闻桑生困惑,又问,“那您这是?”
这时,那人又莫名其妙地开口冲师徒俩朗声道:

石崇豪富范丹穷,运早甘罗晚太公。
彭祖寿高颜回命短,贫富早晚不相同。
韩信无时在陋巷,口口声声叫苍穹。
满腹经纶知韬略,胸中空藏百万兵。
机多智广无处使,埋没英雄半世名。

闻桑生听完来人的念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几句词他知道来历,那是大鼓书《韩信算卦》的开场词,也是他和师父浊眼龙在北平南城“打磨厂”挣辛苦钱时陪着清倌赛花仙弹唱过的玩意儿。
《韩信算卦》说的是秦末豪杰韩信遇事不顺怀才不遇,深藏陋巷时找算命人问卜前程的事情。这故事颇有隐喻,唱出来抑扬顿挫大开大合,是赛花仙以前最拿得出手的桥段,也曾为伴奏的闻桑生和他师父浊眼龙赚取了许多银钱。
但前年,赛花仙因为陪酒留宿的事情得罪了巡警衙门,被巡警营长找由头给扣了,在班房受了三个月折磨凌辱,临了还被强灌了哑药废了唱功。这主唱的人都废了,弹曲便也搁了,闻桑生和他师父浊眼龙这才被迫去了“和顺喜”和“喜鹊巢”拉京胡、弹三弦,《韩信算卦》在北平也由此成了绝响。
当再有人当着闻桑生的面念出这段戏文时,闻桑生诧异得不行。就在他想开口,告诉这人想听《韩信算卦》不如去八大胡同旁边的烟花巷里找赛花仙时,他身后的浊眼龙却忽然开口了。
听着来人的念词,那浊眼龙搭在闻桑生肩头的手臂如触电般抖动了一下。紧跟着,他无端地对徒弟说:“桑生,还记得我给你定的规矩吗,第三条?”
闻桑生不知道师父浊眼龙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起那冲着坟碑拉弦子的古怪规矩,但他还是回答:“记得。”
“记得就好!”浊眼龙将背着的三弦琴解下来交给他后说道,“桑生,我想起来了,这位念《韩信算卦》的先生是我的一位故人。我和他在家里叙叙旧,你现在拿着我这‘水连珠’去坟地里再拉一遍《悲欢令》。”
“啊?”闻桑生愕然道,“师父,现在是三更天后半夜,城门还没开。”
“给看门的五角银圆就开了。”浊眼龙道,“桑生,你不是一直好奇为啥我让你每月初一、十五都对着那坟碑拉曲子吗?今儿,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了。”
说完,浊眼龙伸出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摸了摸闻桑生的脸。闻桑生感觉浊眼龙的手在抖动,那种抖动不该是个靠手吃饭的乐师应该有的,想必是浊眼龙在极力抑制着心底的什么情绪所致。可浊眼龙为什么如此激动,他猜不出。
浊眼龙语重心长地说:“桑生,这是你最后一次对着那野碑弹弦子啦!弹完之后你伸手摸摸驮着野碑的石王八,尤其仔细摸摸它的头,就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让你那么做了。”
“摸摸王八头?”闻桑生困惑地重复道。
“去吧。”这个时候,那守在师徒俩家门口的胖男人催促道,“你记着,你师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听他的话,对你没坏处。”
“没坏处。”闻桑生又重复道。同时他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声音,一种粗粝如刀子般的老烟鬼的声调。
闻桑生想不出三更半夜的会是什么样的故人堵门找师父浊眼龙叙旧,也想不出为什么师父大晚上的让自己跑到西边的坟地里给那老碑磕头拉曲。但闻桑生还是按照师父的吩咐去了,因为他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说什么他干什么,这是当徒弟的本分。况且师父承诺过这是最后一次,完事之后他摸摸那石王八的头自然会知道师父让他坚持十年的因由。
2
闻桑生背上师父那把叫“水连珠”的弦子琴和自己的京胡,掉头去了阜成门。按照心中熟悉的路途走到阜成门后,闻桑生给了看门的五角银圆,又说了几句好话,那些“大令爷”便果然从城楼小门将他放了出去。
出了阜成门也就等于出了北平大城的圈子,闻桑生一脚踏出城门后顿觉周围没了人气,再加上城墙外野地的冷风一吹,他上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样的冷夜,纵然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一种瘆人的压抑。浓稠的夜让他有些踌躇,但闻桑生还得继续往坟地走,因为师父吩咐的事情他必须做。划拉着导盲棍,提着摇晃的灯笼,闻桑生按照记忆中的路径一步步走着。
死寂的夜里纵然是大路上也没有一个活人,十五里路一步步走下来,闻桑生听见了池塘里蛤蟆的叫音,听见了一只从他身后路过的黄鼠狼,听见了一只匆匆跑过的老猫,它口中还叼着一只垂死挣扎吱吱乱叫的田鼠。
走着走着,闻桑生脚下的石板路渐渐消失,四周的空气里也开始弥散着潮湿和腐败的味道。而当那挥之不去的腐败味道渐变成让人反胃的浓浓腐臭时,闻桑生果断停下了急切的步伐。那味道告诉他,立着老碑的乱坟场到了。
乱坟场是埋葬各种穷苦死人的地方。自古以来穷人命贱埋得浅,又没什么像样的棺椁护身,所以尸身腐败的味道很容易透土而出。闻到这股味道,闻桑生定了定心神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灯笼。
灯笼壳子是热的,显然内里的火苗还在。检查过灯笼后,闻桑生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往坟地里走。烂坟地里碑石交杂凹凸不平,偶尔还能碰见些死人骨头和碎瓷片子。那些玩意儿冷不丁踩在脚下的感觉非常不好,也让人瘆得慌,但这都无法阻止闻桑生按照浊眼龙的意思一路向前。师父浊眼龙说过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办。
又往前走过不知道多少路,闻桑生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那声音呜呜作响,仿佛是一个老妪在坟地间痛哭流涕,又时断时续很容易让人胡生猜疑。但闻桑生知道那只是坟地中一棵歪脖大柳树过风时的特有响动,并没什么可怕的。在那过风的大柳树下,正是闻桑生每个月初一、十五都对着其磕头并演奏一曲的镇妖老石碑。
摸索着来到碑前,闻桑生并没有急着去抚摩那石王八的碑头,而是沉了口气后放下灯笼,先对着石碑三叩头,又将背着的三弦琴解下来横在手中,靠坐柳树开始按照师父浊眼龙的吩咐弹奏那一曲《悲欢令》。
《悲欢令》在三弦琴曲中是一首极特殊的存在。此曲说它悲,弦音里却透着清音喜庆;说它喜,弦音里又浸着阵阵哀愁。细听之下如清泉流响,如冷风吹岭,有水到渠成之正,有峰回路转之绝。高时如峰,低时如谷;疾时如波,缓时如坡。真真是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妙不可言。
闻桑生是弹惯了这曲子的盲乐师,三根弦拨弄起来顿时便达到忘我的境界。在醉心的弦音中,纵然身下是埋着千万死人的荒坟野地,冲着的是民间传说里镇压妖异的怪柳老碑,他也毫无顾忌尽情施展。悠悠琴音起,寒岁不知年,三五刻时辰过,却仿佛一世完。当闻桑生弹奏完毕曲终意尽之后,天地间再次万籁无声归于沉寂。
这一刻,浊眼龙十年的规矩结了,闻桑生的胆子也壮了。这一刻,闻桑生又想起师父浊眼龙曾教导过的话:“乐能暖人心,赛过千杯酒。一曲悲欢令,叙尽哀喜缘。”
终于,闻桑生冲着那石王八走过去,伸出手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师父,这条路您到底为什么让我走了十年,我马上就要知道了吧?”
说话间,闻桑生的手缓缓触摸向记忆中那冰冷的、巨大的、他摸过不知多少次的石王八的脑袋。
闻桑生的手够到了石王八的头,但让他颇为意外的是,此刻闻桑生手底下的石头王八和平常不一样了。
它竟然长出了一层毛?又软又长的毛!
让闻桑生如何去设想,他也绝想不到石王八能长出毛来。因而这一摸索之下闻桑生当即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更是快速收回手颤抖着摔倒在地上,不住地向后退。也偏偏在这时,那石头王八的方向竟然响起了一声极犀利的嚎叫。
哇!
这一声嚎叫刺耳狰狞似猫如虎,吓得闻桑生又一哆嗦。但同时他也立刻听出来这声音绝不是什么成了精的石头王八发出来的,而是一只猞猁的叫音。
猞猁可是和虎豹有得一拼的猫科凶兽,平时住在山岗野坟之间,喜吃野羊狐兔。可如果有在坟地里落单的人,它想必也不介意尝尝鲜。
听出猞猁的叫喊后,闻桑生立马明白过来,就在他对着老碑忘我弹弦的时候,这野兽已不知何时趴在石王八的头上对着自己伺机而动了。闻桑生本来耳力颇强,但因为刚才弦子弹得太入迷了,没听见那野兽的呼吸和挪蹭声,又冒冒失失去摸石碑触碰到了猞猁的身体,这才铸成了大错。
闻桑生知道,如果这野兽此时从石王八头上冲自己扑下来,他必死无疑。急切中,闻桑生一边后撤一边伸手去抓自己的灯笼。他虽只是个弹曲的盲人,但走多了山野路喝多了江湖水,便对北平附近的野兽也有些认知和提防手段。
闻桑生知道猞猁这类的野兽怕火,只要把灯笼拽在手里,那野兽畏惧之下自然不敢过来,到时候他就可以从容进退。只是当他伸出满是泥巴的手把灯笼重新提回来的时候,他原本还期盼着有条活路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因为闻桑生摸索出来,他的灯笼已经凉透了。凉就意味着灭,灭就意味着死。可闻桑生还不想死。慌乱和恐惧中,闻桑生索性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灯笼甩向猞猁嚎叫的方向,同时边向歪脖子柳树的方向退,边摸索着想将身上的火折子和备蜡取出来。只要吹着了火折子点着备蜡,他就还有机会活命。这是一场速度的比拼。
冲猞猁扔出灯笼之后,他听见那野兽又凶狠地叫了一声,紧跟着他又听见那野兽的爪子重重地拍打了什么东西一下。
噗!闻桑生听见了竹条的清脆碎裂声,想来是他的灯笼被那野兽拍打得稀巴烂了。
灭了的灯笼为闻桑生争取了一些时间,但也刺激着猞猁发出了更加愤怒的嚎叫,猞猁跳下了石王八头,四脚着地的细微嗒嗒声快速响起,那动静在闻桑生耳朵中不停转悠。显然这野兽在绕着闻桑生找角度,随时准备给他以致命一击。闻桑生是个盲人,但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盲人,纵然不能像健全人那样迅速做出反应,但依靠锻炼出来的过人听力他还是能不断定位这野兽的动向。
步步紧逼的威胁里,闻桑生意识到他已经来不及重新点火了。无奈中他只能摆出决死的架势,舍了火折子只用双手紧紧握住他硬枣木的导盲棍。他背靠大柳树浑身紧绷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着给那野兽以迎头痛击。
鱼死网破的时刻,很快就到了。猞猁在围绕闻桑生转悠过三圈之后,猛然停下了脚步,紧跟着加速向他冲来。与此同时,闻桑生听着那野兽粗重的呼吸,立刻知道这家伙狠咬的方向是自己的右肩膀。右肩膀既没挎三弦也没插京胡,是他最脆弱的地方,也是闻桑生重点提防的部位。因为心中有提防,几乎在猞猁飞跃的同时,闻桑生也猛然举起了手中的枣木棍,向着他听见的猞猁喘息声的方向挥去。
在人与兽的最后一次搏杀中,空气里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紧跟着,闻桑生的心彻底凉了。
几乎在听见那声音的同一刻,闻桑生便通过手里枣木棍传来的触觉感知到他的木棍被冲过来的猞猁凌空用爪子拍偏了,并没有戳到那野兽的口腔或者喉咙。
面对着猞猁的疾速进攻,没有人有第二次反击的机会,更何况是闻桑生这样眼差的盲人,因此他只能紧闭着双眼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命运又怎么会是一个凡人能看得透的呢?
就在闻桑生自感将死的时候,空气中响起了剧烈的摩擦声。那声音与众不同,有点像蛾子临空飞舞的动静,但是更大更疾,就好像有一个比一般蛾子大许多倍的东西快速飞扑了过来。
咚!空气中爆发出了一声闷响。
闻桑生通过声音和气流感知到,那半路上飞过来的东西与凌空的猞猁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而后猞猁连叫都没叫,便与那东西一起摔在地上打了个滚。
哗!哗啦!哗啦!
在猞猁坠地之后,闻桑生又在耳朵边听到了连续的两串响动,而这连串响动将闻桑生内心刚刚落下些许的不安瞬间又吊到了更高处!
闻桑生看不见,但却通过声音揣测了所有发生在那猞猁身上的事情。当半路飞来的不明物和猞猁相互撞击的时候,那野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嚎叫声,这只能说明猞猁被什么东西以强力扼住了喉咙,且没有反抗更没有呻吟的机会。
猞猁坠地后紧跟着发出的哗哗声,那是骨头被硬生生弄断的动静,闻桑生路过肉铺胡同时,经常从屠户的肉摊子上听见类似的响动。紧跟着的哗啦声并不是很常见的响动,闻桑生只能和自己跑估衣铺做衣服时裁缝撕裂布匹的声响联系到一起。
当这几个声音所透露的信息在闻桑生的脑袋里串联起来后,一幅恐怖的画面便立时里成形了——一只猞猁,被什么更大更凶猛的生物凌空抓住,瞬间便被硬生生扯断了脖子,然后又被无情地摁在地上开膛破肚扒了皮毛。
这可是堪比修罗场的情景。纵然是像闻桑生这样的盲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残酷,更何况他已经闻到了弥散开来的血腥味。更重要的是,什么样的怪物能对猞猁这样的凶兽完成一击必杀的攻击呢?当它吸完猞猁的骨血,吃完猞猁的皮肉,又会怎么对付他呢?闻桑生想不出,但是越想越绝望无助,闻桑生唯一期盼的只是能与那猞猁一样得个短暂且少痛的死法。
在闻桑生胡思乱想双腿打战的时候,那哗啦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四周归于平静。闻桑生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快速跳动声。又过了会光景,在猞猁坠地的地方,一个铜铃样好听的女人声音道:“拉弦的,你没事吧?”
听见那女子的问话,闻桑生心中一震。
杀死猞猁,又对着尸体开膛破肚的居然是个声音极好听的女子,这足够让闻桑生意外。十年无黑无白的苦难磨砺早让他的耳朵变得极其灵敏,如他愿意,他可以在闹市里分辨出一只猫的脚步声,也可以在三十步之内听见一只老鼠的呼吸声。一根针、一阵风、一支曲,只要是听过的响动他都能谙熟于心,都能敏锐地抓住它们所表达的正常人也不好抓住的信息。
闻桑生向来自信于自己耳朵,但现下正是自己的敏锐耳朵告诉他,面前的女子是堪比虎豹豺狼的存在。她是个怪物吗,还是又一只潜伏在坟地里的魑魅魍魉?这女子不管是什么都远比那猞猁更让闻桑生畏惧。
因为畏惧,闻桑生没有回答那女子的问话。也因此,那立在猞猁尸体处的女子又用好听的声音道:“喂!眼睛瞎,嘴也哑巴吗?问你话呢!”
听着女子的第二次问话,闻桑生那忐忑的心神这才被拉回了些许。紧跟着他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没事。”
“哦。”姑娘笑着,继续用好听的声音回应,“你这人真有意思,大晚上跑坟地里拉什么曲子,不知道夜里危险?要不是我在,你可早就变猫粪啦!”
这女子说话口无遮拦,但是并不能缓解闻桑生内心的困惑和紧张,他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什么玩意儿幻化的精怪。带着忐忑,闻桑生冲女子说话的方向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但这荒郊野岭又大晚上的,您又为什么在这儿呢?”
女子非常爽快地回答:“我是西山里的猎户,家住这附近,听见你弹曲闻声过来的。”
“啊?”闻桑生听愣了。
“惊讶什么?”女子反问完又说,“你弹曲我不能听?”
“不是,”闻桑生摇了摇头木然回答,“我只是想不出这地方附近会有人住,还有人听我弹曲。”
女子爽朗地笑了一声,告诉闻桑生:“说出来我不怕吓着你,我听了你十年曲了!你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来弹《悲欢令》,偶尔还会弹《叹颜回》《关山月》和《小行舟》。我还记得有一回你《悲欢令》弹错了一个调子,在柳树下被你师父骂还哭鼻子,哈哈哈。”
“那是我十四岁的事。”听着女孩的话,闻桑生心潮澎湃地回忆,“姑娘怎么称呼?”
“单飞燕,”女子回答,“你叫我燕子就行。”
“燕子,这名字真好听。”闻桑生热着脸恭维又激动地说,“你,你在这坟地里听了我十年的曲,为什么不早出来和我说一声呢?”
燕子回答:“我爹不让,而且你弹得好我怕扰了你的曲音,所以只敢远远地听,静静地品。”
“哦。”闻桑生点点头,感觉心中暖暖的。
十年的时间,竟然有一个姑娘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自己,听他弹曲还出手救他,闻桑生心生感激。十年光阴,这姑娘可是除了师父浊眼龙唯一关心他的人了,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就在闻桑生心生感激的时候,燕子又一次开口道:“我特别喜欢听你弹曲,你以后能多来几次吗?”
“这,”闻桑生摇了摇头略带遗憾地回答,“恐怕不行。今儿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最后一次?为什么?”燕子好听的声音中满是失落。
闻桑生听着她失落的声音非常不忍,于是急忙把今晚师父浊眼龙废规矩的事情说了。说完他不忘告诉她:“师父废了规矩,以后我便不好过来了,但我住城里柳叶胡同,在京戏班子上差。你若愿意随时来找我,我给你拉曲还免费带你看戏。”
“你说的啊,那我进城甩皮货的时候可真就找你听曲去啦!”听见闻桑生的邀约,燕子原本失落的声音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那声音听在闻桑生耳朵里,仿佛天籁。这一切都让闻桑生雀跃不已,于是他也激动地回应:“你是我恩人,也是我知音,能让你高兴,我肝脑涂地!”
燕子那边没了言语,闻桑生只听见她的呼吸越来越快,似乎她挺紧张。须臾后,她忽然岔开话题慌慌张张地告诉闻桑生:“对了,前两天我见你师父独自来过一次,在赑屃头上刻了些应该是字的东西。”
“赑屃?”
“就是你刚才摸的石碑兽头,我们这儿叫它赑屃。”燕子又说,“你师父刻下的字想必就是给你的交代,只可惜我不认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
“哦,谢谢。”闻桑生点头说道,“我会摸字,摸一摸就知道师父给我留的什么话了。”
说话间,闻桑生便往石王八的脑袋处前进。再次来到石王八的头部附近,闻桑生伸出手去感触那石王八脖颈上的字迹。很快,他就品出了师父浊眼龙留在石王八上的字意。
当闻桑生的指尖接触到石王八头部凹凸的文字后,他立刻意识到那是三行用锉刀划刻的字迹。品着凹凸感,闻桑生知道这确实是师父浊眼龙独特的手笔。那字迹的内容是:

桑生,你读此字时,师已死。
勿问死因,此乃命缘。
好好活着,安生度日,此为师最后叮嘱。
3
三段参差不齐的遗言触摸下来,闻桑生愣了。而后他再不敢沉浸在死里逃生遇知音的喜悦中,而是惊恐地连连后退。他没有眼睛,也因此他恐惧的表情更加骇人。
燕子急忙问:“咋了?你师父给你留的啥?”
闻桑生颤抖着回答:“遗言!”
“遗言?”燕子愕然,“你师父死了?”
闻桑生摇头道:“我,我师父三更天在门口碰到了一位故人说是要叙旧,然后就把我支了出来,这是为什么啊?”
燕子沉吟了半晌告诉他:“哪儿有半夜找人叙旧的故人啊,分明是你师父过去得罪的仇人上门报复。”
说话间,闻桑生听见燕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那石王八身边。她停稳脚步又说:“你师父早知道有人要来找他寻仇,这才给你留了遗言,又把你支到这儿好让你活命。”
燕子说出她的推测的同时,闻桑生也猜到了这其中的环节,他再也淡定不了。闻桑生略微扭头听风辨认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沿着原来的路向北平大城走去。
“你干吗去啊?”在闻桑生身后,燕子焦急地问。
“找我师父!”闻桑生回答,“我不能不管我师父!”
“可是,”燕子跑到闻桑生身边又道,“你一个瞎子就算回去了能干什么?回头要是连你也被仇家杀了怎么办?”
听着燕子的苦劝,闻桑生停下了脚步。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道:“我得给我师父收尸!我得给我师父报仇!这是当徒弟的本分!”
听了闻桑生的话,燕子心里满满的佩服。
“有缘再见。”说完,闻桑生继续划拉着导盲棍坚定地往回赶。
在走出十几步后,闻桑生听见燕子在背后喊他:“喂!你个瞎子,走得和蜗牛一样,等你赶回去你师父都凉透了。不如我背你回去吧,这样能快点。”
闻桑生闻言一震,缓缓地回答:“可你是姑娘,我……”
“你这人穷讲究什么劲!”说着,燕子快速跑到闻桑生身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扛在背后。
在被扛起的一瞬,闻桑生立刻估摸出燕子应该是个中等个头身材健美的姑娘。她穿着土布袄裤,身上有一股皂角的香味,腰间别着一个葫芦,葫芦边还系着一把被兽皮裹着的匕首。燕子的头发编成了辫子,又粗又长又香,发丝里还编着带驱虫香草味的“五毒绳”,那绳子和发丝偶尔蹭在闻桑生面上,怪痒的。
“趴稳了!”燕子跑了起来,速度快得让闻桑生惊愕。他在心中暗暗赞叹这姑娘不愧是猎户出身啊,壮得很!
得益于燕子矫健的身手,当闻桑生感觉到第一缕晨光照射到他面颊带给他温暖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到了阜成门。而后,他又指点着狂奔的燕子回到他居住的柳叶胡同。在闻桑生距离柳叶胡同还有百十步时,他原本期待却不安的心便开始绝望沉寂。在距离胡同口还有三十多步时,闻桑生彻底绝望了。
“燕子,别跑了,放下我吧。”闻桑生告诉单飞燕,“闻到空气里有股烧焦的味道吗?”
“有。”燕子放下闻桑生又说,“四周的人有的还提着水桶呢,好像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闻桑生无奈:“应该是我和师父租住的房子着了。”
“不,不会这么巧吧?”燕子愕然道,“咱们还没进胡同,我想……”
“哎。”闻桑生长叹一口气,然后按照记忆往柳叶胡同里走去。又三十多步后,闻桑生走到了自己和师父浊眼龙租住的房子前。在门前站定,闻桑生伸出手却并没有摸索到自己记忆中那扇噪声极大的木门,他只摸到了一块微热潮湿的焦炭。
闻桑生问燕子:“过火的地方有多大,还剩下啥?”
“烧了三户,你家里只剩下一片焦炭。”燕子报告完灾情又告诉他,“我刚才听邻居说火是三更天烧起来的。”
“我刚才也听见了。”闻桑生回话时,整个人都在微微抖动。
“接下来,你怎么办?”燕子关切地问。
“找师父。”说话间,闻桑生已经跨过了烧焦的门槛。
“街坊说早有人找过了,没发现尸体。”燕子告诉闻桑生并假设道,“兴许,你师父跑出来了。”
“没有,我师父没跑出来。”闻桑生无奈地说道,“他的身子就在这儿,我能闻见那股烧焦的味。”
“哦。”燕子轻拉着闻桑生的手说,“我陪你一起找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燕子提出要帮忙的时候闻桑生感觉很熟悉,也再没有拒绝,就好像他们两个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交情老知音一般。
寻找浊眼龙尸体的过程没有用多久。在闻桑生顺着味道,徒手扒开废墟中一大片还有热度的木灰时,燕子和一些赶来帮忙的邻居发出了尖锐的叫喊。
“哇!”
“哎呀!妈呀!”
除了呼喊,闻桑生还听见许多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闻桑生问:“燕子,我是不是挖到我师父了?”
“是,”燕子颤抖着回答,“他的头出来了,就在你右手边不远。”
“嗯,”闻桑生颤抖着又问,“烧得很惨吗?”
“是,”燕子回答,“脸都烧化了。”
闻桑生叹了一口气,同时他内心异常失落。脸被烧化了,他没有办法确认身前这具尸体是否是师父本人,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用手扒着尸体周围的木炭,将尸体的腿清理了出来,而后哆哆嗦嗦地将手摸向尸体的右腿肚。
“你,你在干吗?”燕子看着闻桑生的举动惊愕地问,“都烧得露骨啦,你摸着不硌硬吗?”
闻桑生将尸体的右腿仔细地摸了一遍。收回手他叹了一口气,回道:“这就是我师父。”
“你怎么确定的?”
闻桑生沉默片刻,告诉她:“我师父右小腿年轻的时候被恶人打断过,碎成三节又长起来的。虽然长好了但骨头还是弯的,我给他老人家洗脚的时候摸过。”
说完,闻桑生蹲坐在地上冲着尸体哭着道:“就是我摸出来的这个样子。”
浊眼龙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日,只有他的徒弟为他哭泣着。
北平城失火死了人,这自然引起了巡警衙门的注意,但是和城里无数大大小小的普通案件一样,浊眼龙的死也是草草结案。毕竟这浊眼龙只是一个瞎乐师,没背景、没势力、没本事。警察局犯不着为了一个这样的人投入更多的人力去侦查,况且巡检验尸的又说尸体确实没什么致命的伤痕,定是被烟熏火燎致死。
因此,在浊眼龙死去的第三日,巡警营便以“盲人眼拙,点灯失火,躲闪不及,烟熏致死”的因由结案。至于闻桑生说的那个嫌疑很重的胖子以及浊眼龙死前的种种疑点,则全部作为“盲人臆断”而不予采纳。
浊眼龙的死仿佛瀚海里的一朵水花,没有掀起什么涟漪来。但他的徒弟,也只有他的徒弟闻桑生坚定地认为,自己师父的死是有大蹊跷、大阴谋的。
那晚的胖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胖子要向浊眼龙师徒念那许久无人弹唱的《韩信算卦》?为什么师父早早在石碑上刻下了遗言?那人既然要杀浊眼龙灭口,却又为什么独独放过闻桑生?师父又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招来放火烧尸这样残酷的报复?
这些问题像警钟一样敲打着闻桑生的脑袋让他起疑,让他困惑,让他愤怒。也因为那些不甘,师父浊眼龙没了后,他脑子里满是那些问题,满是因为那些问题所引发的思索。
对闻桑生来说,师父浊眼龙是比父亲还亲的人,自八岁被乌鸦啄瞎了眼睛起,师父便是闻桑生的一切仰仗,是闻桑生心里的明灯。现在师父突然没了,闻桑生的生命里便只剩下了对未来的迷茫和对世界的愤怒。
这世道太乱了,连盲人都有人坑害!更因为盲人弱势就没人给他申冤,也懒得替他申冤!闻桑生不甘哪,可除了不甘又能怎么样?
鲁莽幼稚的愤怒无助于解决问题。闻桑生在戏班子和浊眼龙挚友的帮助下草草掩埋掉尸体,之后便抱着浊眼龙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那把他弹奏《悲欢令》、被师父称为“水连珠”的三弦琴,跑到孔庙里对着祖师爷左丘明的塑像孤独地跪了三天三夜。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残破的身体似乎也只有在冷静和现实的双重夹击下,在身残志坚的祖师爷面前,才能渐渐发掘出那真正的潜力。闻桑生终于在第四天的凌晨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站了起来。
他饿了,他要挣嚼裹儿去了。他忘不了师父浊眼龙对自己的好,因此咽不下他无辜惨死的这口恶气。临走前,他对着祖师爷左丘明发誓,一辈子唯一忤逆一回不按照师父的遗言安心过日子,而是要凭着自己残破的躯体,用一生的努力尝试调查师父的死因,还师父一个公道和真相。他固执地认为,这才是一个徒弟的本分。
就这样,闻桑生在浊眼龙去世后的第四天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直到第三个月才逐渐适应了一个人的孤单生活,并找到了新的工作。
民国时,北平城还有由盲人组成的“瞎儿会”,专供盲人互助之用。经过瞎儿会各位委员的介绍,闻桑生在城西一个叫“百顺喜”的京戏班子里又找了份拉京胡的差事,挣着一天三毛钱的工资。偶尔他还和戏班子出出堂差,在富户人家红白喜事的场子上挣些红包抽头。
虽说给有场地的大班子拉京胡的差事工作固定且管住处,也不算累人,但三毛钱的工资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基本的吃喝嚼裹儿、身命洗涮全照顾下来,闻桑生便积攒不下什么应急的钱财,更不能完成浊眼龙曾经交代的“要攒钱治眼睛”规矩和自己对祖师爷的誓言。
因而上正工之余,闻桑生还不得不干点副业贴补用度,同时开阔见闻调查市井。他试过的副业很多,比如跟着隔壁说琴书的赵小腿抄早,帮着“鹧鸪天”“喜鹊巢”的姑娘弄弦子,甚至还跟着城里专业做孝子的“哭丧团”和“和尚团”做法事。
可以说北平城里只要能来财的,盲人能干的,他感觉能打听事的工作闻桑生都干过。
尝试过这些副业之后,闻桑生很快发现他最喜欢干且干得最好也最能来钱的营生,却是一项在北平城里人人讳莫如深,视为禁忌的暗生意——蹚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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